逃逸速度

連續兩天一個人去看電影，痛甩期末考巴掌。反正都
要是互呼耳光和相扯馬尾的爛帳了。英九巴結錦濤，
英文也仰慕契爾啊。這票還能怎麼投？摺成紙飛機嗎？
含淚跳恰恰，邊跳邊投嗎？Ｗ說這是斷章取義。媽咪
從家裡打電話通知我說，領到我的投票通知囉，她終
於也不寂寞了。不管值不值得認真，都眼看一把火，
把闌尾燒成爛尾了。

一直以來，期末考都連著我的寂寞一起考掉。情字這
條路作為學科，我一定也不能及格。如果有一個能夠
一體適用的愛的方法論，我一定風雨無阻，不缺席遲
到早退，永遠坐在搖滾區，並熱心提供共筆與錄音檔。
每次遇到這種事，我都覺得盛竹如一百分，果真是：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但反正都屢敗屢戰了，那也不
妨越挫越勇。這次我不會再塗鴉，交白卷了。真的。

辦年貨的這天烏雲戴頂，一路上果脯攤和肉乾店都
大同小異。每次走河岸騎回公館，都像走在夜深人
靜的網路小說裡。跟它們剛好相反，有三名從南台
灣來的小姑娘，又吵、又多變、還有濁水溪以降特
產的溫暖，作陪我行將發霉的台北人生。想到前一
天跟Ｗ回高中，我說：好討厭這裡。她說：那你以
後會討厭系館嗎？然後自答：喔對你希望它被燒掉。
那，應該也會有這麼一天，我成為易感的尼祿，在
離開以前一面痛哭，一面把心裡的台北城給熊熊焚
毀。

考完中國文學史了！好驚訝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無聊
的學科！我們的故事會有續集，我和這個學科則沒有。
大概會被當吧，但如果僥倖沒被當也會當仁不讓退選。
畢竟它可不是在跟你kidding：

它boring to die，我nothing to write。

口口聲聲說討厭台北，真正有本事穿巷撞弄的卻是她。我要
謝謝我碩果僅存的朋友Ｗ，從大一到現在聽了我無數實話夢
話廢話。至今屢試不爽：每個上學期的學期末，都是我們不
約而同想死的時候，但她永遠能夠三言兩語就解救了我的一
生；雖然總有「可是……」，但永遠不缺「我懂。」我們的
天龍國居住年齡齊頭並進，卻總是她替我打開了地圖的戰爭
迷霧，讓我的前方始終還有更前方。無論是台北，還是人生。

再多陪伴還是抵消不了一個人要走過的死蔭之境。想到
妙津姊的《鱷魚手記》，吃吃喝喝，轟轟烈烈，睡不著
然後流眼淚，後來還是受死亡誘惑，被死亡襲奪。所有
那些實話夢話屁話，都像是消費的，最後卻都像是白費
的。關於憂鬱我總覺得自己知道是怎麼回事。她一眼就
洞穿：你認真了。於是整個季節把我們分成兩個世界；
跑在我前面，卻陪我一起輸掉：他在春天那一邊，你的
秋天剛落葉……

身為一個四處縱火，由於鞭長莫及所以只能從周遭開始
大潑冷水的人，我又再度理所當然地被婊了。有時候覺
得真好，幸好我早一步就認出這些人的真面目，再也不
用為了虛無的友誼而放棄實話。一名縱火犯，一個潑水
人，這是我對自己的小小自豪和自許。如果不是心虛，
何必膝跳反應地過度防衛？火燒到或水濺到自己，都只
能當成這份終身職的輕微職業傷害。有種按著我鬆脫的
左剎，舉著傘在雨季裡，下坡處；一面停看聽，一面試
踩剎車的痛和快。

終於從羽球場畢業了。整座Ｔ大最難的，叫作體獄課。
在諸強者我隊友面前，只有把自己扮成鹽柱的份。好
銜枚疾走，不動聲色，不在羽球紛紛如雨墜地的當下，
忍不住想起自己是人而融化叫出聲來：啊。從等一個
人咖啡，吃到等一個人雞排飯。等待讓人在日常裡風
化。所以臺北我城逼哭人的雨季裡，無論怎樣天衣無
縫的披頭蓋頂，都只能看自己腐朽斷肢，在生活裡緩
速失能。

我想我是屬於傾向認為，夏蟲不可語冰的人。與其說是對言論自由
的保留，不如說是對大放厥辭的反動。她說，如果不是在青春期遇
見他們……我說，如今後青春期，一切去聖邈遠，寶變為石，如果
不是共同回憶，就再也相對無言，不如不見。那些多多少少在我生
命進進出出的人，我一定是冒雨把路走丟了。如果我勤加練習，一
定也能修成正果，畢竟事涉謙虛與溫柔。這兩天兩堂溫暖的課，我
都有提早畢業的情緒。只是人生的學士帽更是源源不絕，沒有拋完
的一天。

（雖說梗后不死，但我的青年微革命永遠產出困難。）

如果把手錶留在我這，或者我能代替你度過缺席的時間？
到教室時剛好聽見掌聲落下，學期閉幕。不禁覺得真是，
有些事情我們能躬逢其盛，有些事情只能相見恨晚了。
寂寞的期末考裡，有賤嘴毒舌熟女朋友Ｆ，邀我一起對
爛詩集唾罵髒話。更難解決的是各路冤親債主，零存整
付我的學分，清償你的時差。分開以後，要繼續變成更
好的人。有緣無份的，都後會有期。

考日文的前一天永遠有約，從豬排到阪急，以致我們之間
或都只能橫亙一種我不真的熟稔的語言，恍惚一種天心阿
姨謂之「東洋美學」的喟嘆：「寂しい」／「寂寞啊」。
永遠打不七吋，也永遠言不及義，如同論及天氣：你那裡
旱魃為虐，我這邊卻滂沱成患。

總有一天，也要很用力的宣布，終於把手上的球丟出去了，因為只有
丟出去的球有進的機會。而這一天，彷彿萬物新生的第一天，其實也
是人類打造給自己的一個心願。縱使有四季輪替，線性的時間仍被曆
法拗折，才扣成相銜的迴圈，讓日子能從去年交棒給今年，以致我們
得以分辨：2011已去去走，2012正速速前。如果我們相信得不夠努
力：這一天是第一天－－那麼今天和昨天，其實並沒有什麼得以不同。
給時間裡一路摸黑、參差進步的這座島嶼和自己。

要相信一封不會來的信，其實只是遲到了。這裡總是一再對我
宣稱的愛潑冷水，我應該見怪不怪的。唯一不會遲到的，叫作
年。我穿著它走過去，它拎著我到未來。我目睹一個問句的無
效是這樣發生：「你要跨年嗎？」「我要怎麼不跨？」我的頓
悟是，所以人們選擇一起跨年，不是為了熱鬧或躲避寂寞，而
是年我們終究不能不跨。否則，就會反客為主地，被它跨過去
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