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21
【當我們談論白色恐怖,我們在談些什麼?:政治恐怖的文學見證與社會啟示】
/湯舒雯
@東吳大學外雙溪校區普仁堂
*《安妮日記》:當我們談論安妮法蘭克的時候,我們在討論什麼?我們記憶的是小女孩或者集中營的滿地屍首,自然是不一樣的
-作家再現白色恐怖的什麼給我?我們的歷史記憶從何而來?
-「白色恐怖」:用詞需要解釋,但意象十分精準,像霧一樣朦朧、事後追認與描繪的感覺結構/時代氛圍,文學創作也是如此
-「恐怖」:由國家對內行使的恐怖主義,CP值極高的統治術,殘暴一小部分人恫嚇整個群體
-國家恐主義可怕的不是規範、禁制,而是「線是浮動的」,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越線
-但是時代裡既有人性最骯髒噁心的黑色大書,也有庇護、拯救的白色大書
-紛亂的記憶並沒有問題,統一的記憶問題才大;但更大的問題是,現在的紛亂都只在小圈圈,大眾根本不CARE~
-台灣白色恐怖真正受到處決的,數人頭的話「只有」3000人,連零頭都不到。如果暢談台灣的經濟奇蹟、政治的寧靜革命,就對當時的統治者歌功頌德,那這些死掉的人,算什麼呢?
-台灣白色恐怖沒有高潮起伏的起訖,所以大多數人不知道該如何談論、記取這段記憶
*我們做夠了嗎、可以厭煩了嗎?不,「我認為我們根本談得不夠,每個時代的白色恐怖根本都不一樣」,但有人去做這些細緻的整理、面向大眾的傳播了嗎?
-「我認為轉型正義在政治上已經被玩死了,政客們已經認為它結束了。我認為未來會發生的領域是文學、電影、劇本……」
*碩士論文「白色恐怖的文學見證、集體記憶與文化創傷」,處理四位作家:葉石濤(1925-2008)、陳映真(1937-2016)、郭松棻(1938-2005)、李渝(1944-2014)--取樣不同省籍、立場與性別的作家,觀察是否具有某種共相、模式,能說所有人都在那時代的感覺結構之中
-台灣白色恐怖小說「見證的危機」
‧斷裂、匱缺敘事
‧無辜、意外敘事
‧迷態敘事
-葉石濤〈紅鞋子〉:不像外國的「見證小說」鉅細靡遺寫下見到誰、說了什麼…而是反高潮地被抓、審問、還押的判決書,沒了--讓前面的自白效力完全塌陷。敘事者到底是什麼?為何參加那個讀書會?不知道。對小說裡的國家而言也不重要。
-他們的主人翁都不能、也不想自己講話,都要靠書信,甚至國家的文件、檔案。陳映真〈文書〉發瘋的主人翁、最後一段「診斷證明書:(略)」--文學家在做什麼事情?留下的空白除了是壓迫下的寫作技藝,實情為何?給後代的歷史記憶會產生什麼印象?
-意外敘事:有一天誰就不見了、有一天誰就死了;無辜敘事:讀書「會」死--郭松棻〈月印〉就是個極好的破口理解無辜與意外敘事
-尤其是無辜敘事,極大值召喚讀者的同情心這種普世情感--我們傾向放大故事中,清白無瑕無辜的人。但為什麼?為什麼我們總是只聽到這樣的故事?
1.是不是我們只願意聽這樣的故事,所以說故事的人只能這樣講?
2.什麼叫無辜清白?判準是誰的?(我:國家啊)為什麼只鼓勵清白的行動?
**我們能不能看見「不標準、不模範」的受難者?現在的受難者賠償都還只賠「冤假錯案」(也就是說,當時「犯法」的人都不能申請賠償,即使是為了反抗國家威權和恐怖體制)
-迷態敘事:沒有解答。作者不給,即使讀者(或主角)以為自己知道。如郭松棻〈草〉,是留學生懷鄉小說?結果出現了那‧個‧結‧尾,讓你必須重讀整篇小說
-或李渝〈夜琴〉,是閨怨小說嗎?「為什麼人人都要去不見呢?這是一個人人都要去不見的時代。」--最終才出現一句,「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前,那原是槍斃人的地方。」
-周婉窈:「國民黨近乎40年的威權統治到底影響何在?(…)我想討論的是那來自於『無』或『欠缺』所導致的負面作用。」
-時代不是終結就終結了,從這些文本裡看見的是我們跨世代的無與匱乏
*那麼,該如何記得?
-「我有一個想法,雖然這個想法常常被罵。」政治領域常常神化文學,尤其寫到白色恐怖,就不敢碰,覺得都是神聖的,不去區別好的壞的作品;文學領域則有潔癖,不想讓政治的意識形態介入我們
-然而,集體創傷若不經過處理,就不會進入集體記憶,我們不會成為「共同體」
-有人認為那與我無關,就是說我還不認為你的創傷與我有關,那國家、社會,都沒有存在的必要
*創傷,是需要「建構」的:讓創傷成為文化創傷
-其實國家的行動都在「建構創傷」啊,例如哪一天要放假、告訴你黃花崗72烈士很偉大
-從林江邁→二二八事件
*So,How?「說一個(好的)新故事。」
-檢視這對承載群體「有效嗎」?
-4個核心命題:
‧痛苦的性質
‧受害者的性質
‧創傷受害者與廣大受眾的關係
‧責任歸屬
1.痛苦的性質
-例如:南京大屠殺是「屠殺」、還是「戰爭」?
-你要提供這個社群更多詮釋觀點
2.受害者的性質
-例如:誰死的多?外省人或本省人慘?菁英死傷慘重而與大眾無關?
-兩個層次:身分(如省籍)、性質(白色恐怖被害人究竟是被動牽扯或主動介入?怎樣的受害者「值得同情」?)
3.創傷受害者與廣大受眾的關係
-白色恐怖時代是已然完結的時代,還是仍然具有某種當代、當下的意義的議題?
4.責任歸屬
-誰實際上傷害了受害者?
-台灣太多「泛天意論」與「類宿命論」敘事
-不要再拉到遠景然後拍吃飯,顯示這件事情只是因果循環、人類就是這樣、最後仍然回到日常
*Joseph Brodsky:「與一個沒讀過狄更斯的人相比,一個讀過狄更斯的人,就更難為著任何一種思想學說,而向自己的同類開槍。」
*「如果猶太大屠殺再次發生……誰會藏匿你?誰又會背叛你?」
*為什麼我們要攪弄社會的傷口,去處理一個只會離我們愈來愈遠的事情、去進行轉型正義?
-「如果白色恐怖,或任何一個極權政治再次發生……誰會藏匿你?你會藏匿我們嗎?」--我們這個確實經歷過白色恐怖、極權政治的社會,卻從來沒有處理過這個問題。等於面對這個病毒,沒有抗體。
-以至於我們根本不知道,什麼樣的品格教育能教人成為救人者、讓我們成為一個共同體,能讓這個社會裡的所有人,知道怎麼做,啟動反抗威權體制的SOP?
-《無法送達的遺書》
-《記憶與遺忘的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