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呢,偶爾有機會到不同的男孩房間參觀。通常都在台北周圍,像星星包圍繁華的市中心。

那些頂樓加蓋,包水不包電的雅房。室友咳嗽、開關抽屜、滑動座椅⋯⋯清晰可聞。一盞落地燈,一台老電視,都是房東的。唯有一隻冷眼的貓,和室友合養的。

有人住得起套房,離捷運站也近。去之前都要先演練逃逸路徑。如果山海為鄰,遠離交通要道和捷運路網,那就得下很大決心。不管今夜境況好壞,都要像小媳婦,嫁狗隨狗了。

大安,東區,永和,西門,三重,蘆洲,瑞芳。大街小巷,五顏六色,最後都回歸於黑。在黑裡摸索台北的地圖邊緣。

阡陌巷弄最盡頭,摩托車在深夜消防通道轟轟作響。私奔。愈遠愈好。看他下車後有沒有轉頭看看你,對你眨眨眼睛,心裡大概有底。有時候想直說:不是菜可以把我送回去。但月光搖曳,太公釣魚、成本幾何?耗費的時間寧可錯付,也不想辜負。反正燈一關眼睛一閉,人人都是一樣的。

有時候心裡會冷冷浮現《荒人手記》:「⋯⋯千篇一律的身體裡,獨一無二的靈魂才是精妙之處。」但不,這一定是不諳世事的女作家全憑印象,任意而作。身心二元論早該揚棄,陳俊志的框架更妥貼好用:肉體可以輕易跨越,階級不行。

又為什麼同志文學總是這般妖嬈、迷幻,不肯把事情說清。會不會是柴靜寫的,在你不受讚揚的身分、不被承認的社會裡,最安全的方式就是純粹的性的接觸。不知職業,不留姓名。做過就把我刪除,將我忘記。互不相識,就沒有暴露的危險。就算只是描述,也要姑隱其名,消去所有可供辨識的社會符號,用全稱、套理論,讓你的存在消弭不見。

我自己可以露出臉面,雖然也只是一點點、隱晦的。也得把你藏好。露水姻緣,總要顧及職業道德。潛規則是相安無事。

倘若山窮水複,不免壁癌斑駁,有時僅容迴身。自己的雙人床太擠,寂寞佔據太大面積。沒有人告訴我若只有單人床,也不會不擠。到後來我就學乖,先把硬體設備問清楚。精蟲衝腦就輸了,比較想要的願意折價。有沒有身價都要先端架子漲姿勢。這裡的人肉市場,標榜的是無欲則剛。

是雙人床也不要太開心,淪肌浹髓了流浪到台北的邋遢單身漢體液,辛勞或者歡愉,都能被擰出來。多半還有寂寞。兩個寂寞的人靠在一起,感受熱烈後逐漸冷去的身體,更寂寞。

去或不去都寂寞。不知道遇見誰、不知道獲得什麼待遇。可是人生一瞬,肉身鮮花忽忽如寄,有酒今朝醉。把自己摺成一隻小小的蛾,撞到烈火,也許就不會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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