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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不膩耶!我是否鬼打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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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是因為今天到誠品聽伊格言談他的閱讀旅程,節錄了兩篇一哥駱以軍的小說。依舊彈花錯指、星河撩亂,跟著前輩閱讀大師的掌紋筆跡,依舊炫目震撼麻顫難已。首先談九零年代的名篇(咦我此時不禁好奇那麼這十年的名篇又會是誰、又有哪些呢?)降生十二星座,裡頭作為多條故事軸麻辮穂編、用以穿針引線的經典遊戲「道路十六」裡,一個(駱以軍式的憊懶、無賴、人渣?)老電動的叮囑,「這樣不理會遊戲規則的探險,其實亦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我常常被不知是否我多心但似乎更戒慎防範著我跑進格子裡的警車逼死在那些空格子裡……」

那個站在一旁的「我」說,「結果不是『無法進入』,而是根本沒有『裡面』。」老電動詫異的看著「我」,因為他並不同意。他的不同意因此有潛台詞脫出了「方格」的真相,「有裡面,只是無法進入」。有個近似降神天啟的小學生,突然奇怪的說了,「第四格的入口不在第四格的外頭,而是在其他格子的裡面。」這樣的異次元空間、這樣扭曲的蟲洞結構,原來的第四格,「沒有缺口、無法進入。」這真是讓我難過悲不可抑,駱以軍一再以小說技藝追問的,「你如何了解他人?如何了解『真相』?」

上演電動迷們執拗追索任務的舞台--滿妹的店。之所以成為「滿妹」也是命定的,宛如傀儡走跳的我們懸索上空、星景之後無能洞悉探望的命運、星盤、上帝、操縱者,無能理解、無能追問「為什麼?」的,或許根本是惡戲一場。第四格的程式被原設計者木漉用密碼「鎖死了」,而後在自己的車房內自殺。框格裡的祕密便被他的密碼、和他的死亡,雙重意義的攫奪而去。渡邊,同樣在程式圈子裡數一數二的高手,也愛上好友木漉之妻直子,因而以蟲洞的方式繞道取徑,把進入第四格的入口程式放到別的格子裡,並將這神祕幽暗的第四格取了一個暱稱,「直子之心」。也就是說,直子之心的入口不在直子的外面,而在其他格子、其他人的裡面。

多麼有實感的哀傷。眾人千方百計終於進入直子之心後,浮現而出的竟只有兩行字:

直子:    這一切只是開玩笑罷了。    木漉

直子:    我不是一個開玩笑的人。我愛你。    渡邊


這是什麼意思?你不知道。你無從知起。(唉我們所能知道的何其有限)因為你始終無能進入格子。無能窺探直子之心。無能真正了解他人。無能看穿真相的全景。因為你不是他們……

只有這兩句話,沒有迷道、沒有錦旗、更沒有寶藏。所有你預期會有的東西,都不在那裡。儘管那已經是(真的嗎?)直子之心。就算是小說裡突然飛白一段的克卜勒三大定律,你也無從理解、甚至無從問起,為什麼行星會按照這樣的法則天行不息?我一直想起屈原的天問,「天何所遝?十二焉分?日月安屬?列星安陳?」古人那時無論在履平蕪之野或臨高山之顛,仰望漫天星辰一定也驚懼惶惑吧。只是二十世紀末尾,駱以軍關切、也擔憂的更多了。訴諸科學理性、講究除魅的年代,他依然栖栖惶惶那些不知如何陳列安排的星辰,不知如何割定疆域的日月晝夜,是不是有一個人類始終無法明晰的真相,一個超越所有人類智慧和文明堆疊總和所能企及的未知力量,用像我們操縱搖桿控制電動裡一再復仇的春麗一般,同樣主宰、遙控、操縱著「我們」這些傀儡?是誰在操縱?為何安排這樣多的暴難死滅?那是什麼意思?你不知道。你無從理解。伊格言說,這是一篇關於電動的小說嗎?不是。這是一篇關於滿妹的小說嗎?不是。這是一篇關於克卜勒行星運動定律的小說嗎?不是。這是一篇關於星座的小說嗎?不是。電動是假的,命運是真的;滿妹是假的,命運是真的;克卜勒定律是假的,命運是真的;星座是假的,命運才是真的。你無法理解命運也是真的。駱切切追索溯源的,是這個世界最終的謎底。那是上帝的意志,you'll never know。

另一篇發光的房間。我記得文薰姊姊在講這篇的時候,特別提到它位居遣悲懷這本書所有章節的中間,是寫得非常好、在小說結構裡或也舉足輕重的一篇。伊格言說,發光的房間等於第四格等於直子之心。那是你亟欲窺伺理解的「真相」。從色情意象開始講起,但有一天「我」突然發現那個發光的房間裡總是裸著身子的姊姊,跟「我」一起等著站牌。「我」坐在女孩的後一格位置時,臉紅耳赤、呼吸急促、幾近窒息。那並不是(官能的)「興奮」,那時他幾乎可以觸摸到真相、他幾乎終於可以知道直子的心是什麼模樣了……

他如何結束在學校樓梯間隔著街道窺看發光的房間呢?那時他心裡寂寞極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未來的生命會變成什麼德行。那樣的哀傷、迷惘、空洞,伊格言說就像他在北醫的時候一樣。那天駱的「我」趴在窗洞前,因為天光猶亮,房間屋裡霧霧髒髒的。因為那可是關於一切孤離的他人的內心真相啊。那可是直子之心哪。怎麼可以那麼清楚呢?那就太光潔、太容易了。他看到那個裸體的小男孩,專注踢著殷紅豔藍的毽子,兩手還像企鵝行走一樣僵放著,頸子也隨踢接韻律一伸一縮。為什麼是踢毽子?不知道、無從理解。那樣堆砌著日常、瑣碎、煩躁的細節。伊格言一再重複,小說由細節組構而成。小說家的功力展現在細節裡。

最後在那框格裡,「我」看到男孩一只青白青白的屁股蛋,看到他那團尚未長毛的小卵囊,像贅肉一樣一左一右搖晃飛揚。這是滑稽嗎?還是猥褻?伊格言說,他覺得「荒蕪」。因為,「這就是我想看到的真相嗎?」那樣追逐毽子、只為了維持重心的恆定,因而徒勞的旋轉?就這樣嗎?如此空白、荒蕪、無意義……那也許就是駱以軍欲說的,生命最後的真相了啊。

「時間在延長著,這不是最後一關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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