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集《慾望城市》的Charlotte在墓園邂逅了一個鰥夫,事後興奮與姊妹淘討論:「他老婆過世了。」「那更慘。因為死人總是完美的。」也像《後宮甄嬛傳》的終極魔王純元皇后,讓思念亡妻的豬哥雍正失去理智,可以隨手生殺。不能再見的人事,總是憑藉著記憶,得以停留在他最好的時光裡。一如失去視覺的佐助在晚年,腦子裡再造出一個無瑕的春琴。駱以軍大叔說他看到新聞報導「女神崩壞」就不住暴怒,「人不是就該在時光中持續老去嗎?(…)本來就該變老,不再緊繃成眾人欲望客體的活生生的人。」或者春琴面容毀傷,即使眼不能識,也必然破壞了她的自我認知。自然衰老與刻意遭毀是不同的(雖然我覺得惡意程度可能難分軒輊),但做慣了目光焦點、凝視的核心,當然很難接受對自我形象(及其想像)瞬間有染、不再是眾人凝視中緊繃的欲望客體,無論事實上客觀為何。但春琴顯然終其一生不能超越這份自哀。想必衰老亦復如是。
《痴人之愛》可以一言以蔽:「欲望之所在,權力之所在。」視線(sight)、凝視(gaze)作為關鍵字,開啟了諸多現代權力關係的討論。「看」與「被看」本身就存在決定性的權力落差。但春琴與佐助的故事說明,理論解釋的世界並非鐵板一塊;在真實或文學的處境裡,權力關係總是流動、角力著。春琴的目盲貫穿全文,目光的收斂彷彿能夠預測她與周遭環境、與人,注定是依賴和被依賴,內建有不證自明的權力關係。然而誠心服侍春琴的佐助,卻甘心承受春琴的苛待,服從其權威,成全苦苦的虐戀。在我以為「自尊是每個人出生的原廠配備」的預設中,找不到這種關係的解釋。難道是玉碎的武士道精神一脈相承?或者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在密集的暴力、驚嚇之中,只要有一點放輕程度、甚至溫和的表示,就讓人好像有了被愛的可能。
不過會不會根本沒有那麼多解釋?春琴只能在施展狂暴的裂解中感覺存在,佐助從裂解中拾得自我,願意自刺雙目,生死以之。這樣的愛(?這個平常很海派的字突然變得那麼不能篤定了),根本已經超越了凡俗。作者也許比誰都透徹的知道,人世間並不存在這樣的關係--它不會是(人和人的)愛,而只能是(人對物的)美。因此虛構了《春琴傳》、再改寫成《春琴抄》,這樣折射再折射、裱框又裱框的,只為了把這種藝術式的、足以獻身的美及其崇拜,孤獨地懸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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