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先贏:真是一篇歷久彌新的小說。
在將近八十年後、翻譯成另外一種語言,
仍然準確的射向不同時代背景、貫時性
的問題。我想那是來自現代性(modernity)
的問題,從工業革命後的人類集體命運
的圖景,至今我們前仆後繼、仍然嘗試
解答:(因為不具馬克思所言的「生產
工具」而)出售「專業」、領取薪餉的
人們,面臨的生命困境,而小說發生的
背景無可避免更涉入了殖民的議題。
看到修養書、偉人傳、成功立志傳就讓
人恍如隔世。這難道也是資本主義工作
倫理的共謀?編織「出人頭地」的美夢,
遮掩事實上匱乏的向上流動機會。八十
年後我們在光鮮的誠品暢銷榜上依然是
這些書,只是當時的玻璃天花板來自族
群(日台在制度上的差別待遇),現在
的我們面對的則是階級。
很有趣。當時的「讀書人」與我們今天
考試升學的圖像沒有什麼兩樣,都是試
圖將「知識」轉變成「工具」--或者
明確一點,讓帶有知識的自己轉變成工
具,進入勞動市場,兌價出所得。陳有
三面對知識的態度,並未能超出這樣的
視野:「知識」對他而言,是不得不然--
1、是他的吃飯傢伙,2、因為揚棄了知
識後的生活貧乏是他所不能忍(消極的),
3、知識證成了自己和「愚昧的同族」
的殊異。1和3甚至都讓知識帶有某種
「工具性格」。其中卻沒有積極的因素,
比方為了意義的追尋。
這樣的陳有三註定是要失望的,因為當
他發現社會現實已經發展成鋼鐵人,他
卻還只會騎乘長毛象。駕馭之無能帶來
期待的落空,他身邊遂「恰合時宜」的
出現諸多虛無的聲音,有主張放蕩享樂、
有金錢至上、也有責怪知識過剩。
我覺得這篇小說厲害就在,除了超前了
時代、同樣的問題在台灣島上如永劫回
歸;更厲害的是,每一種聲音都不能等
閒視之。我不能簡單的批評誰頹廢或貪
財,因為他們的主張都來自周延、合理
的生命情境;也或者因為「人」本來就
是矛盾時多、統合得少。
結局的敗壞,和那纏綿肺病少年的死,
讓我想到近日的鄭捷。蒼白、乖順、耽
迷於自己的世界,「從小哥哥就是他最
崇拜的偶像,會寫小說又有理想。」迷
惑而終,無以為繼。只是鄭捷選擇了外
爆、用殘忍的方式向世界告白。陳有三
未嘗不是另一個長子?「我以深刻的思
惟與真知,獲得了事物的詮釋。/現在
雖是無限黑暗與悲哀,但不久美麗的社
會將會來臨。/我願一邊描畫著人間充
滿幸福的美姿,一邊走向冰冷的地下而
長眠。」像這世界開了一個玩笑,印證
了多年前龍瑛宗的預/寓言。他們長著
一樣的臉孔:一代一代、成群而來,沉
湎於殖民地的、無望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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