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的年代〉

這篇文章不知該說是來早、還是來晚了。這個早與晚的小矛盾
不足為外人道,倒是很想好好說一句再見。(也想順便當我漫
長大學修業旅程的總結。請以後問我「社會系在幹嘛」的人,
尤其是學弟妹,來讀這篇就夠了。雖然讀了你鐵定還是不知道
在幹嘛)

滿懷期待來到一個地方,一陣子以後--通常不久,但至少在
離開之前--就會變得深惡痛絕,怨毒滿腹。這是我的壞習慣
了。不過,幸好,這也證明我始終在改變,雖然不確定往昇華、
還是墮落改變。畢竟把過往焚香膜拜的神像掃下來丟進垃圾桶,
也可能有除了中二姿態的另一種意義:認同的遷異,對曾經執
迷的否定,以幻滅得證成長。

真的是誤打誤撞來念社會系的。說真的18歲的年輕人,哪知道
什麼科系是學什麼,都嘛是問爸媽、靠譜一點的問學長姐(但
他們說真的也沒比你篤定多少,只是當年考試也許不小心考高
了幾分)、靠印象或「聽起來的感覺」來選系。我也寫過自己
根正苗藍,雖然不是政論世家,但生長在「藍綠惡鬥」的青春
期,爸媽雙方又各有一些投國民黨很合理的理由。一株中產階
級溫室花朵。當慣了乖乖牌,雖然也偶爾跟老師嗆聲,但所有
立場都保守得不似人間:亂世用重典啦贊成死刑(國際特赦組
織干預內政啦)、同志遊行頗丟臉、北部才是理性客觀中立的
經濟選民、二二八轉型正義什麼的又是作秀。

那時的我還在想「聽說社會系都很綠」OS就是:「我也會被洗
腦嗎?」啊再度寫出來都好恥。只是現在想想,真不可思議。

總的來說,社會系當然是個友善的環境。有一次晚上走進系館,
迎面就是一張彩虹旗高掛日光燈上,本來委曲求全、行坐腰斜
的猥瑣人生,頓時就地昂首闊步起來。無數議題在這裡走馬燈
走過,氣場極差的大教室在課後常常就是NGO的講堂。剛開始,
還會怪老師在課堂上根本就在清談,不是美其名叫社會系嗎?
怎麼不聊聊社會上的大事。現在回想才發現,整套教學,從指
定閱讀,到教授傳遞概念或解讀文本,早就像X教授把價值判
斷的郵包炸彈,植入杏仁核(Amygdaloid,大腦情緒中樞),
對你施展心靈控制了。

上大學那年(2009)躬逢其盛,野草莓過境不久,政黨二度輪
替,整個社會的風向還不知往哪裡倒,學院裡的火早就方興未
艾。五湖四海各路人馬,大概不脫「邊緣力量的基地」之類的。
一有什麼動靜,這棟小小、陳舊的系館就會立馬妙麗式舉手,
或直接衝出去幹架。說真的有時也與有榮焉,彷彿站在知識的
最前緣,自視社會的領航員。到總圖,除了真的會感嘆知識之
大、我之小,也感到充塞身體,深深的虛無。當然,這或許跟
那時談了幾段徹底失敗的戀情也有關。即使根本沒辦過什麼刊
物、論壇,沒到場過幾次運動,但也煞有其事,跟著高聲吶喊,
痛心疾首。自己是先知,其它人就是不證自明的無知了。

更多時候則是微帶有罪惡感的,看著議題風頭過去,縮起腳,
兩不相涉。到後來幾乎麻木。世界每天都有人死去,有不義誕
生,怎麼能每件都全神貫注,在場聲援?何況上大學我就決定
離群索居,那時候已經有社交閉鎖的症頭,晝伏夜出。

另一點很感謝社會學。濫情的人需要理性自抑--我這點自覺
還夠--需要觀點來拮抗直覺,規範我的感性。幸好沒有抱著
文藝少女的夢去讀中文系,第一在知識上我會失望透頂,第二,
大概會變成上窮碧落下黃泉,汪洋恣肆、大書特書我滔滔江水
般情緒噴薄的人類,引經據典、概念工具不過是點綴,整個馬
克思(or李清照or簡媜隨便)都是我的注腳。

我認為,「認識」是「賦予語言」的過程。開始可以讓情感條
析縷陳(列點說明),知道外在於「我」,其實充滿一個個大
小不一的框架(習慣、倫理、價值、規範、道德......),這
世界一切的現象--包含我在這裡所思所想--都其來有自。
我們總是活在比我們自身更大一點的世界裡。其實我們不像自
己想像的,目空所有,一無依傍,其實有太多東西吊起我們,
像懸絲操縱一副傀儡。正如很多同學在畢業典禮上,千篇一律
的那句話:「社會學給我打開ㄌ視野~~~」(還有另一句是:
「謝謝XX老師OO課程blabla~~~」)社會學給了我另一隻眼睛。
有時候,切身的感覺與周遭的世界格格不入,有時候一般人馬
耳東風的社交辭令,就是會讓你不笑反怒。這種反社會人格還
是困擾我,不過憤懣裡我知道,這是社會學在我身上蓋的戳記。
你終其一生沒辦法閉起這隻眼睛,只能讓自己更世故、圓熟,
去包容那顆曾經年輕得疼痛的砂礫。

(寫得超累,但下篇會是我的腹黑怨謗,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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