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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不管是詩人的散文(孫梓評《知影》)、散文家的散文(張曉風《放爾千山南水身》,李欣倫《藥罐子》)、乃至於我很期待的這本,學者的散文,最後都讀得不太耐煩。我其實滿喜歡「記者的專題,學者的散文」--學者的專題常常淪為學術名詞繞口令,而記者在以簡馭繁、「使老嫗能解」的易讀操作與知識普及上則卓然有成;反之,記者的散文則可能太散(據說李志德《無岸的旅途》本來是更鬆散、無軸心的,直到318學運後慢慢才浮現相對明確的書寫脈絡與策略),學者在「專業」以外的日常起居,則兼有我個人生命經驗的好奇,和有意無意穿梭於「生活-論述」的舉重若輕,又有學院訓練後收束得剛好、文字鍛造上的魅力。(大一時很愛張小虹的《身體摺學》)

回想我上一本堪稱「喜愛」的散文已經是,唉,還是要搬出女王張惠菁的《雙城通訊》,否則就要出讓給中國記者柴靜的《看見》了。(但它算「散文」嗎?記者生涯回憶錄?報導筆記?這個分類上的困難疑似是種警訊,見下文)連柯裕棻的《洪荒三疊》都有點不敷使用啊--如她自陳的,不再那麼「固若金湯」,白話文似乎是,不再那麼精緻、細膩--至少要上溯到《浮生草》才可看一些。

究竟是我的閱讀胃口已經「追上」散文所能提供的,還是純粹是偶發個案,必須歸咎到這些作者的頭上?

這裡要先打預防針:牽涉到我超不在行的文學行當(散文的本體論?),讓我有點躊躇。何況也沒有認真讀之前的散文筆戰,完全就是隻清純小白兔唷。不過為了釐清到底What happened,還是得硬頭皮來試著自我抒解一下。我是這樣猜測:散文在定義上,就是由「排除」來證成自我的文類(它是個:不是小說、不是詩、不是論文、不是報導、不是科普、不是「專書」……的東西),所以它能「具體描述」的東西不斷流失(因為有比較明確的指涉,就會被歸類到其它文類)。文體愈來愈細分,它內在所能承載的東西必然益加匱乏,捉襟見肘。最後要不只能寄託於形式上的「文字煉金」,內容則難有所建樹。同時,我們預設散文是「作者本人即為敘事者的私語」,無論口若懸河或細語綿綿,都是「私」的:作者的日常,作者的經驗;作者的看法,作者的評價。這就形成散文作者與讀者之間,日益成形、牢固的默會。讀者以此期待作者的書寫,作者以此定義自己的書寫。雙方互成侷限。

如果只是日常、經驗,除非作者給予迥異於讀者生命經驗的獵奇,否則「你(個人)的」經驗何以成為我的必要?我還得撥出一點我所剩不多的稀少資源,即我的「關注」給你。如果是看法、評價,不如說我渴望的是「信息量」:要嘛資訊的信息量,不然就是觀點的信息量。但如果我要的是這些高密度的「含金質」,幹嘛不直接讀專書?書市多的是源源不絕引進(西方)知識的自然/社會科普書,不然乾脆讀研究,讀評論,上網爬文。要廣可以一頁一頁刷,要深能夠關鍵字閱讀。散文於是腹背受敵:一方面,信息量高一點、主軸明確一點的「散文」會被迫溢出這個文類,能承載的意義不斷被解消、能玩耍的把戲被瓜分殆盡,於是它真的只剩下「鬆散」,雖這誠然非戰之罪;一方面其它媒介步步進逼,現在要得到他人的生活、觀點如此輕易,甚至更加精粹。現在還掏錢買散文集的讀者,也許真有一點古典得近乎自虐了。是啊,我們還期待著什麼呢?

另一個猜測,是我個人生活的質變:我已經不復少年,優哉游哉、不知老之將至的生活了。跟上城市的節拍,期待「務實」大過文青喟嘆喀喀角的小哀傷小確幸。渴求的,從浪漫、詞藻,轉向觀點和資訊(知識則有系統化的觀點)。大概跟微薄的知識訓練、養大了的信息胃口都有關。不再能容忍作家只是或黔驢技窮、或便宜行事的上窮碧落下黃泉,看山看樹看月亮,塞滿滿華麗詞藻了。

回到這本書。也覺得自己是不在「脈絡」下、不符合它召喚條件的讀者--我不是許菁芳學姐(是受她在女人迷的文章推薦買這書的),不在國外,沒有負笈海外的求學經驗,不存在「感同身受」的閱讀情感與評論座標,只能從形式上去讀這本書「美不美、故而好不好」。柯裕棻〈行路難〉描寫的威斯康辛冰天雪地的封閉學院日子,很恐怖、很能想像,因為初讀的當時自己也還在考慮是否成為留學大軍的一員。(當然,那篇文章本身也是好)然而周婉窈的《面向過去而生》,我已脫離準留學生「自我代入」的時間點(不如說是生涯規劃的焦慮),論寫作技巧,也不如「妖魔化(威斯康辛與留學生活)」、已成一代經典的〈行路難〉,甚至不如周婉窈自己的學術或類學術論述。一個作品最終繞不過、要抵抗的是作者/發言者自己的發言歷史。

跟那些「論述」「專書」(就舉我很喜歡的《少年臺灣史》吧)中豐沛的「觀點與資訊量」比,這樣的散文集,記人記事,實在都太無聊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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