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春從《大唐李白》喪心病狂的訓詁成癮,搖身一變寫出教莘莘學子「寫文章,不要寫作文」的《文章自在》。立意美好,我也很受教,想看大作家的文學教育高見。只是不得不說,他筆下的文白比例,不會已經到了脫離這本書目標讀者--所謂莘莘學子們--的地步嗎?我讀來總覺得餖飣酸腐,不是用典問題,是太脫離現代日常,和可想見的閱讀基礎。我好奇有多少小讀者能看得下去,以致發揮本來的用心?不是讀者笨,而是作者太自我感覺良好,放不下他一味的手筆。

或者,張大春的意圖依然是--自許一幢鎮守著源遠流長中華文化的瑰寶堡壘,在城邦將頹「年輕人連字都寫不好」、黃鐘毀棄「被不會教文章的大人所害」的世界裡,打造一個不顧突兀,屹立不搖、永不言敗的古典流派呢?我很推崇張大春對國學(他稱舊學)的鑽研和推廣,也仍然認為他是台灣最聰明的作家(之一)。不過他文章本身的詰屈聱牙、因為這份詰屈聱牙而顯得旁枝斜出的議論,都讓我漸漸不太耐煩。

他的序裡說,自己沒有出過一本真正的散文集。其實我們也很能了解為什麼。因為他的例文,不是不精采,只是沒有那麼精采。除去歷史風土與文本考究帶來的充盈,整個結構有種斧鑿感,幾乎開篇第一段的口氣就告訴你:我要寫一篇散文囉。

我很怕這麼一個博學的作家,也終將變成脫節於時代的大叔,只能看著他身邊的年輕人們魯魚亥豕(白話文:錯字連篇)、罹語言癌、背反且漸行漸遠於他所信奉的文學美學,而徒呼負負,而「擔憂啊!」

看我就算唱反調,也還心存致敬,都把畢生成語絕學搬出來啦。

有一種長輩,非常博學多聞,但是從他的語言裡能察覺到,概念化現象的能力、論證能力、問題意識的缺席,所以偶爾有令人咋舌的見解。例如面對「文白之爭」,也只能聊備一格的說「這是個偽命題」「文白只是不同密度的語文組織方式」,甚至出現“我常想:古典詩之式微,不特是現代化社會裡的語文教育之窳陋不足以支應,更根柢的原因恐怕是我們實在不甘心、不習慣、甚至不敢於面對自己還有另一面幽微曲折的角落。然而,容或我們也可以反過來設想:一旦最不能浮現在生命表象裡的邃密之地得以墾之掘之蒔之藝之,即無腐朽。”(149)

--除了修辭障面來,還是要果斷清醒的問一聲: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你認真的嗎?

對,我就是想刻薄,主要是大作家已經不需要人錦上添花。然而,如果不把這本書當成「學子為文教科書」,而以「作家養成先修班」來看,我認為比較可以理解,也做得比較到位。這本教入門操作,《小說稗類》當理論啃,或許相得益彰。但市場定位錯誤,只怕事倍功半;自我期許太高,可能會讓小說家對這膚淺的語文世界更多牢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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