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前和書後的導讀已經寫得很好啦,我也沒有更佳的見地。只是想分享這本書給現代的台灣讀者。
我不認為這本書是傑作(以日本文學來說)或代表作(以作家個人來說),純粹是陳舜臣把故事的發生地和時間點設定在很有意思--這當然是後世讀者的後見之名,能夠後設的看待作者的文學選擇--也很混亂的1946年,台灣。
戰爭剛剛結束,日本殖民統治隨之落幕。日軍全數解除武裝,但一時間還沒辦法全員遣返。因此在日本讀書、工作的主角搭船回台灣,帶我們看到時代下的風土民情,台灣鄉親抱怨「狗去豬來」--狗:青黃不接,等待遣返、閒到發慌的日本軍人;豬:耀武揚威,前來接收台灣的國軍。
台灣人睿智得很,沒多久就看出「光復」受熱烈迎接的政權,比起來也是豬而已。差別不大,都是畜生。
因為一起發生在菩薩山腳菩薩庄(今新莊)的命案,循著國軍、日軍、台灣人交織的謎題,牽扯出更大的關係圖像。某些問題依然歷久彌新:兒子跑去大陸協助抗日的林家,老爸協助日人統治,以圖存於日本統治。改朝換代後,當時的生存手段卻變成被清算的理由:漢奸、叛國、皇民,哇,至今還不過時--只好把死在大陸的兒子遺照掛上,當成「贖罪券」和「忠貞證」:我們家也出了一個愛國烈士,別秋後算帳啊。
身為在日台灣人的陳舜臣,戰後被劃歸中華民國籍而失去日本籍,而後申請中華人民共和國籍,天安門事件後召開記者會揮淚放棄,才終於轉投日本籍。陳舜臣一生的國籍身分,就是一部錯綜的東亞現代史。他代所有當時(乃至於現在)的台灣人發問:到底什麼是漢奸?皇民的指控合理嗎?憑什麼?
謎底揭曉,等於是小說結構放進了兩個鏡像位置的反詰,詢問1945年後台灣島的政權:誰是漢奸、誰是叛徒,憑什麼你說了算?接受一個政權的指控,就等於接受了它建構的史觀,似乎也就默認了它大義凜然下的正當性。這份指向政權對所有戰後台灣人民的地圖砲攻擊,其質疑是超越時代的,諷刺的是,也許只有心繫台灣、卻又不在台灣的作家能夠說出。
至於為什麼陳舜臣將故事設定在1946年,又為什麼短暫回到台灣三年半,於49年旋即返日,論者認為原因是一樣的:他見識了1947年二二八事件的恐怖。滿懷希望回到家鄉,卻心如死灰的離開。這份複雜的情緒,直到晚年的自傳《半路上》才能化為言詮,讓讀者得以一窺。
這篇文章拾導讀者路那(頭銜是推理評論家)牙慧。他設定的角度也很好:全書中發生殺人事件的場景固然在菩薩庄和菩薩山上,但並沒有描寫菩薩的「憤怒」。甚至,古書上說的是「菩薩低眉、金剛怒目」。那麼菩薩為何而憤怒?「或者說,憤怒的,是菩薩嗎?」(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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