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刻意挑《永遠的0》,一部分是因為我看過電影了,想知道這
本從日文版出版就轟動,但直到中文版書店折扣都結束了,我
還是沒有買的原著如何;還有連讀者我們都能輕易指出的、對
於戰爭的立場,是否真的這麼值得髮指。
結果發現,原來我預設「描寫戰爭必定導向反戰」的預設錯誤:
藉由懷想,一場戰爭的荒謬與血腥,可以變得崇高無比,光榮
無比。全看敘事方式。不過,倒是勾起我們對於「戰爭時期」
(祖輩生命)的緬懷,與「戰爭餘緒」的理解。還有人下一次
的作業是調出曾祖父(只能查父系)的戶籍和社會資料。也是
收穫。
只是我真的讀得不太耐煩,叨叨絮絮對戰爭細節的還原,以老
兵之口反駁年輕世代「盲目的和平主義」。也許吧,戰爭對我
們是遙遠而抽象的,不在此處。因此我們能這樣簡單的說,簡
直就是軍國右派,呼喚大和榮光。
事實上,回身看待台灣,從歷史上被「大國們」擺弄的命運,
至今妾身未明的曖昧。恰恰是對「我們是誰」的缺乏理解、缺
乏共識,所以「為何而戰」就成為蒼茫的天問。
至少戰時自願乘上神風特攻的年輕身體,知道他們自己是誰,
為何而戰。這可能是戰爭無數荒謬的悲慘裡,唯一的幸福吧。
2.
昨天為了《永遠的0》,畫了概念圖,想釐清嚴格定義的「反
戰」,之於中國嘲弄日本為德不卒或避重就輕的「反戰敗」。
今天凡榆問為什麼這麼在意這件事?日本作家們,真的有責任
刻意寫「反戰」嗎?會不會在這本書裡,讓後輩做口述史、用
後輩的眼光去看戰爭,就是為了跳脫(也許有點陳腐的)檢視
框架,避免受到「你竟然沒有表達OO立場」的責問?--還
是回到那個大(老?)問題:能不能「政治歸政治,文學歸文
學」?
出現在這裡,真的是很棒的問題。讓我看到自己只走火入魔執
著於反戰與否的侷限。我想,文學之於其他的藝術形式,最明
顯的差異就在於結構元素是「文字」,所以存在相對明確的
「意義」,在意義面前,想要擺脫來自各方人馬的解讀--可
以說是附會、可以說是臆測--是不太可能的。其次,作者當
然可以聲稱自己創作了「擺脫/無涉/中立立場」的作品而不
願進入框架,受「立場先行者」的評價,然而讀者生產評論,
尤其是文學的評論,不可能僅僅針對「形式」(文字的美?角
色或場面的寫實?章節結構的嚴明?)而不對「內容」。評價
「內容」是需要定錨的:如何向同代的讀者闡述這個作品?如
何向後世的讀者解釋這個作品(何以出現在這個時代,意義可
能為何,又何以在這時於日本國內流佈甚廣?)
簡言之,需要框架,需要一些概念工具來收攏、解釋情節。也
許立場失之武斷,但只要在文本找到證據,以論述自圓其說,
都可以拿到言論市場上競爭。作者退出作品,代之以讀者的誕
生。即便作者多嘴想替作品多說兩句,也都只能拿來參考,無
法控制評論一槌定音。
一直想到柴靜說新聞的求實,是「你要光靠感慨和抒發感情,
誰也說服不了誰,只能靠事實和因果的不斷梳理。我們也沒有
任何別的可以依靠的地方,兩手空空。只能靠一句話:拿證據
來。」而文學裡的「事實和因果」,幾乎不能迴避「何以這樣
寫而不是那樣、何以寫這個而不是寫那個」。選擇本身就是一
種立場。日本人寫二戰,當然更被賦予某些「期待」,期待的
存在當然不見得合理。也許能問:這本書產生了什麼「效果」?
是呼應還是抗拒現下的潮流、歷史的解釋?即使從道德上譴責,
也只是基於評論者的立場(「你必須檢討國家體制才算反戰」→
反戰是重要的;且有一套操作型定義)。而評論者的立場,當
然也供檢視和挑戰。
日本作家沒有責任寫反戰,但也沒有權利豁免於詰難。這是我
目前的回答。
馬薇薇說:「我们谈太多自由,谈太少对错;谈太多选择,谈
太少代价。从来没有不抵抗重力的飞翔,自由的代价使得自由
更显高贵。每个人选择自由,都需要付出代价。」
大開大闔背後,就是口燥唇乾。從作者、作品、作品的眾家解
讀、諸評論者……無處迴避的「立場」,無限往後延伸的「可
供挑戰」。這就是自由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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