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大一時很愛的電影《風聲》,困惑在:為什麼我輕易被感動得亂七八糟?它訴諸的民族大義,我真的如此關切嗎?--那時自己也很混亂,詩詞歌賦、三三集刊裡的江山風月、文化中國,漸漸變成夢幻泡影;為什麼需要吶喊「台灣獨立」?台灣是誰、獨立又是什麼?那我當了好學生認同了這麼久的這個「中華民國」,究竟是什麼意思?
〈當紅星在七古林山區沉落〉的最後一個段落:
“在那些年的臺灣,成千上萬的青年一生只能開花一次的青春,獻給了追求幸福、正義和解放的夢想,在殘暴的拷問、撲殺和投獄中粉碎了自己。另有成百上千的人,或求死不得,含垢忍辱,在嚴厲的自我懲罰中煎熬半生,堅決不肯寬恕自己。有一些人,徹底貪生變節,以同志的鮮血,換取利祿,而猶怡然自得。//那是一個崇高、驕傲、壯烈、純粹和英雄的時代,同時也是一個猶疑、失敗、悔恨、怯懦和變節的時代。//而受到獨特的歷史和地緣政治所制約的、這祖國寶島繼日帝下臺灣共產黨潰滅以來的第二波無產階級運動的落幕,當紅星在七古林山區沉落,多少複雜的歷史雲煙,留待後人清理、總結、評說和繼承。”
那個物質窘迫,但精神飽漲的時代。是〈趙南棟〉「革命的墮落」,出獄後眼看群眾早就遺忘了革命,資本主義太平盛世的時空來臨之前,人勢必被時代席捲,卻也能反客為主,活得轟轟烈烈的時代。要挺身而出卻捨身取義?還是低調避世求家丁興旺,歲月靜好?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變節求榮,至今依然被無關的我們後輩痛罵「叛徒」的人,還沒有等來歷史的鞭笞。遺忘就快將記憶吞沒鬥垮,轉型正義還在遙遠的路上。清鄉、白色恐怖,以往就是這幾個詞,躺在課本裡,生硬的,死的,像那些草草葬在六張犁亂葬崗的少年,屍骨已寒。從來沒有這麼貼地的理解過,裡頭的生命曾經是什麼模樣?(那個在山林間躲避偵警追緝,輕敲「群眾」窗戶討水喝的畫面,意外的印象深刻……)
如果〈山路〉或者〈鈴璫花〉或者〈當紅星〉,被收錄在高中的國文課本,會不會早一點對被隱蔽的台灣史多一點認識?要讀懂這樣的作品,需要對台灣史的基本掌握。然而如果連這樣基本的掌握都無能為力,這樣的悲哀因誰而起?
讀懂那麼簡單、那麼好的作品並不能堪稱對作家的尊重。讀不懂、或者沒有機會接觸這樣的作品,才是對作家的褻瀆。有很多無奈,但我堅持毋需悲情。對著時代發問的思考者們,總要去戰鬥,對外辯論「台灣人」、對內梳理「戰後第三代」的身份及其意義。對我(們)而言它自然有多重意義--因為生活滯悶、逃逸到小確幸是;因為網路開闊、雖然分眾但社群網路的發達下必然會有「圈外資訊」的溢入,因而告別資訊單向填鴨的電視世代也是。因為殘暴的刑求與捕殺,我們已經遠離政治太久,也因此嚐到了苦果。每個世代都有知識貧血(白話文:白癡),但在我們這時,發現自己有病該醫、離病識感的可能性,似乎比較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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