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分類:很蚊亦 (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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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那麼提心吊膽過一個颱風;
畢竟久居城市的我們在緩慢甩
開身上的藤壺與苔藻時,早就
被城池安穩的包圍著,讓我們
在無論狂風驟雨或微風細雨裡
喀喀喀走上街區,奔赴一場K
TV或睡成一粒繭,惟有夢裡
有雨如抽絲。

可是今天雨不能下。

我已經快忘記去年此時所有勞
動與情緒。也許就是同樣的汗
水和同樣的酸澀,用汗酸酸自
己,用苦澀澀別人。那個別人;
後來我在這次的遷徙裡努力將
他丟棄。他一個一個送我的東
西,我以清理為由,順理成章
的遺忘。彷彿、那時天地洪荒,
從來就只有我一人,蜷在被窩
裡,度過陌生房間的陌生夜晚。
而除了自己,身邊再也沒有陌
生人。

後來房間漸漸住出自己的味道,
開始忘記剛搬進去的嗡嗡鳴咒
和所有隔著牆板的悶聲碰撞的
抱怨。住著住著,其實也就習
慣起來。後來他離開,陸續有
人進來。當然連我也起身讓位
時,所有人早就提前散場。記
得的,約莫就是隨著時節流轉,
從一個人踏在熱浪颱風接力的
午夜街廓,到一個人恍恍惚惚
踱進唐山,地下室的黴氣和書
香如一場節奏緩慢的夢。到我
真的一個人了,才從夢裡漸漸
醒來,走進現實裡,過著學院
人的生活。人老了幾寸,肝就
黑了幾分。哼歌在巷弄裡迷途,
倦勤比值勤頻繁的生活裡,醒
與睡,生與死,一路拔河角力。

生活若要規律就得要過得無感,
慢慢才能從搬遷的震驚裡甦醒,
想整個威力強大的「習慣」根
本就是睡眠沉沉的巫蠱;要被
日子運著屍一路把你搬送來此。

我會記得,在那裡的最後一個
夜晚,我和妹妹睡到遙遠的午
後;身邊有花團錦簇的紙箱膠
袋,宛然迷叢。會記得,壯丁
團們搬我實現了這個願望;在
日子的後頭,紮紮實實的推我
一把,讓我穿渡宇宙,直抵此
處。

無論那些年女孩如何付之闕如,
那個夏天雨如何不停國,今天,
雨不能下。別無選擇,無從懸
掛晴天娃娃的我,破例在睡前
交代漫天諸神千萬別整我;隔
天欲雨還休,巍如鋼索。天若
有情天亦笑;吾等凡人怎能寄
望上蒼?我們只能用熱汗,抵
住整個蒼天的風雲。

他們把那頭的水壺一同裝箱偷
渡而來,卻還有其它該拿的還
牽牽掛掛絲絲縷縷扯著。

我不要有東西留在那。除了拿
不走也不想拿的回憶,像雙人
份的舞還在大雨傾盆的夏天裡
迴旋,誰也沒有踩到誰的趾尖--
而下一個夏天,颱風行經此夜,
大叔駕車,書櫃高高擎起,如
桅杆張起風帆,沿著城市邊緣
招搖:我要走了。我要來了。

時間過處,留下了淺淺的溝痕。
旁邊有一列我偷偷跟上的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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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颱風天來台北,履了之前
埃及展的約。依然把這座城市
當成別座城市來踩踏,在母語
簇擁下依然瘋話連連尖叫四起;
同時與狂風較量瘋狂的程度。

我們還是一直聊到媽媽。她真
的是主宰了我們整個童年最重
要的命題、也是最龐大的陰影。
現在我們可以身輕如燕,裝作
過去只是稍事停留的一株枝柯,
卻不能放下母親在身後獨自老
去,斷絕了人際,放棄所有妝
容。回家時,看不到她除了攲
躺沙發午覺、全年趕摺蓮花之
外的其他行程。

高二的親師座談,我本來和她
約好要一起吃晚餐,但在等待
途中好餓先吃,好累又先回去
睡了。她打了兩通電話,我說
我好想睡覺;第二通她說她要
回去了,高跟鞋穿得腳好痛。
妹妹說,那是她最後一次看到
母親盛裝出門了。那一個晚上
掛斷電話後,我盯著黑夜的房
間天花板,幾乎泛出淚來;我
不知道自己為何選擇在這裡、
又在幹什麼。

媽媽在電話那一頭生氣了,說
女孩子出去玩都沒有時間觀念,
在颱風天也不怕危險,就讓哥
哥收留妳吧我不等門了。我們
意氣用事就跑去看電影,妹妹
領錢買了好幾件衣服。

和妹妹並躺在床上,我們怎樣
都想像不出來,如果我們爸媽
從來沒有過這些爭鬧,我們家
沒有撕裂如斯,我們會長什麼
什麼樣的人呢?

她說,她完全沒有和爸媽和平
同住時的記憶了。她的記憶起
始之處,就已經是爸媽分居、
與母親同住了。不用文藝腔的
奢談「也許我們在平行時空裡」
云云,而是回到最初之初,
《真愛挑日子》男女主角沒有
性愛攪局、沒有誓約牽絆的無
垢感情,也許後來的結局在當
時的轉身裡就已經冥冥有了暗
喻;如果一切早已注定,我們
也注定無法精準操作蝴蝶效應,
一切就無可救挽。所以沒有平
行時空,沒有另一種我們的可
能。我們就是會眼見曾有的愛
逐一崩毀,眼見母親掙扎著求
生……一切,也只能在消毀與
死亡尚未成為已然之前,在這
個唯一的宇宙裡,被輕輕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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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的清晨。不再
想到那個板了。或許他
擁著新男友(也不新了
啦)入睡,或想像著擁
他入睡前,某一個怔忡
時分,會突然想起我,
和我們。那時他就會回
到那裡,去提領我們的
回憶。

日記要寫完了,可是日
子不會過完的。我還是
會這樣糜爛、閒晃,享
受戀愛和被甩,貪心立
下減肥的誓約又破除它;
繼續發誓要調整好作息、
三餐定時定量。繼續失
眠,偶爾便秘間歇腹瀉。
在晴天裡枯等烏雲聚攏。
地球很快就轉到另一面,
到時候我們會繼續在這
個宇宙相見。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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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趣的熟男日記給來的創意,點
開PPS ,這才是無遠弗屆,不重
視著作權的國度總有它的方便之
處--對,就是方便;因為方便
所以可以逕行拆除民房,因為方
便所以可以就地掩埋。追逐速度
也貪求方便。或許是其它事物都
太不方便,手法老練的統治集團
深諳統治技藝,如果這裡不便那
就方便那裡。

《大紅燈籠高高掛》。中國風還
是讓我心跳加快,莫非是實在政
治不正確的溯源文化潛意識作祟?
從《金瓶梅》裡一路借來,妻妾
之間以姊妹相稱的陰柔角力;在
一戶封閉深邃的宅院裡的人際格
局--一點風吹草動即草木皆兵。
前有眾妾,後有丫鬟。紅燈落處
就是權力落處。燈起燈滅的一瞬
之光裡,有那麼多權力在爭鬥,
那麼多、年華轉眼凋滅萎地。但
我想我們並不能歸咎於這些女人
蛇蠍歹毒,而終究要去問:是什
麼社會環境提供了男人得以用物
的形式擁有女人,把女人豢養在
狹小的空間裡,還寄望利益衝突
的她們可以「姊妹相處愉快」?

直到鞏俐循著蕭聲,見到大太太
外地經商回家的兒子,臨別前的
溫柔相視裡,我才記起原著小說
蘇童的〈妻妾成群〉,好像就是
從這裡、開始無可迴身的傷害的;
也才想起,她和夜夜到不同太太
的宅院下榻、臨幸的老爺,根本
是沒有愛的。儘管愛總抵不住時
間,但如果從時間的最初、在傷
害之前,愛始終不在,愛始終缺
席,那又有什麼足以迴身的價值?

如果她真的死去,那麼一如她所
說的,死了都比活著好。但結局
就不是這麼回事,結局是讓她持
續生著、卻飽受死者的折磨;且
一時半刻,恐怕還不會死去。

(看完這部片立刻把金瓶梅找來
線上閱讀。只能說,一開始她恐
怕有這樣的條件和膽識的,卻在
日子的拉長戰線裡,暴露她的愚
蠢--缺乏潘金蓮那樣的政治頭
腦。這真的不知該說萬幸,還是
不幸。)


--

1.丫鬟房裡的大紅燈籠終於燒盡的時候,第一場雪落了下來。
2.「管它像什麼樣子?就這麼活吧。」道盡生者與死者從此殊途。
3.結局卻恰恰相反。屬於生者那端的死了,勘破生的清歡,彷彿
直視死亡、卻被死亡的真面目嚇得從此喪心失魂的,卻被迫以這
種狀態,生著。一時半刻,還不會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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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沒有動機也沒有毅力要去
完成什麼事情。不知道是不是
該為此感到羞恥?

開始覺得小朋友們很可愛,雖
然也笨得可以,又不用功。但
我想這種濫情的人,把感情握
持得那麼粗糙,所以才在處處
都擰不緊流出汁來滴滴留情的
人,是很不適合雲遊四海、漂
浪人生的吧?只不過一點點的
日子和一點點可能無關緊要的
人的散聚而已。如果可以那麼
決絕地對待其他陪伴我青春更
久的人,為何反而對這些揮手
就離別的人更不能棄捨?究竟
答案也在問題裡了對嗎?

問題就出在我一直都知道揮手
就是別離啊。如果我曾經學會
過別離的話,那麼我或許應該
要知道,那些漸變的、緩速的
疏淡,把分手的時光拉得長長
的關係,比這些萍水相逢、又
風雲流散的人,要重要、也摧
心太多,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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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盆地將要第三波遷徙。熟悉
或不熟悉的街廓安放著的事景,
在午夜我垂手站在單車旁,突
然都有了晃動--當下逐漸凝
成回憶,必然要穿渡的洸漾的
時光。捷運站以北的街道;失
眠徘徊的騎樓;溽暑的午夜像
救贖一樣冷氣大開、卻只晃過
幾回的超市。礙於無伴、總無
從喧嘩闖入的師大夜市。熟悉
的來不及告別,陌生的來不及
熟悉。這些注定成為過去的事

物,告別的此刻都還在眼前煥
發著光,只有熟爛於城市遷徙
的人才曉得,那些回頭裡一路
遠去的鍍金風景,又是什麼。

雅婷搬來兩個紙箱,我回贈她
以一台二手印表機;是她主動
提起:可以試著幫我拿去變賣。
而物質再一次被打包。從凌亂
散漫、相聚遙遠的孤立宇宙,
被迫挨肩欺背,排列規矩。把
物質不斷不斷封箱,就是一次
次物質來歷的進逼眼前--當
初它們怎麼藉著消費,不脛而
走,被帶進這個房間永久囤積?
而眾志成城的此刻,許多瑣細
的物質卻還還是被五鬼搬運地、
逆反地進入房間。空瓶,廢紙。
那些,注定要成為垃圾的東西,
在往臟器傾倒、在街頭順手拈
下之時,我們並不是從不知道,
它們最後必然就是如此無用。

深夜裡一部部檢查,終於發現
一台沒有上鎖的腳踏車。好人
好事停放回去,再走一次椰林
大道時就後悔了。雅婷與我談
朋友;她百思不解,為什麼朋
友願意比如頭髮染壞或等很久,
但平常的客人一定會生氣?為
什麼有關係的比方親戚或朋友,
會為了比較便宜所以來找我但
最後又可以給我一個紅包,裡
頭的錢根本就超過她來我這省
下的錢……我以極度Excuse me
的臉問:答案不就在題目中嗎?

不然朋友,還會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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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命終結站使我的少女心也開齋破戒,
幹聲連連。不用步行自然鐵腿,毋須
勞動雙手癱瘓(想說要死了要死了就
使盡臂力把耳朵塞住),像玩一場九
十分鐘、不能尖叫的雲霄飛車。是要
把觀眾逼到什麼絕境?幸好行駛五集
耗時十年, destination終於愛抵達;
就讓死神困在電影裡去陳陳相因,永
遠不要破空飛出銀幕來取觀眾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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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婷姊姊來找我聊天訴苦,通宵達旦。

倒不曾替她想過:如果走的是另一條
路……我了解我媽對她當時堅持走技
職、卻只一路不停駛直達社會的不捨。
但身為朋友我會認為要幫她設想另一
種可能,是一種姿態,和不負責任的
偽善。

所以只能聽她說小小髮廊,無可迴身、
無能躲避的人際糾葛。我說人際關係
也一直都是我的難關,我無法獻你什
麼錦囊妙計。我很幸運有一所巨大的
校園讓我有物理性的空間可以迴避不
喜歡的人、不喜歡的互動,我有制度
設計倚恃著能讓彼此淡漠的擦肩而過,
我坐擁資本可以讓我選擇想過的生活……

就算都過那麼久了,面對雅婷,就讓
我一併想到其他來往的、失聯的同班
同學。我們的階級那麼久以前就注定
了。最近看到濃妝m和男友的自拍更
有感而發:他們組成的家庭能去到哪?
我之前發問:他們都哪去了?此刻啞
口無言;雅婷在這,我面對她,也只
能面對她的疑問:像我們做頭髮的完
全不可能跟穿西裝打領帶的上班族在
一起啊。可是他們分明也都會來剪頭
髮啊。

她數將起來的裝潢工、修車工、賣蝦
人,明明收入也不低,她卻承認自己
真的很迷戀「穿西裝、打領帶的男生」。
我不敢說階級作祟啊;很多原因阻礙
了你們的婚配,雖然並不乏接觸的空
間。我不能說,連操弄的語言都可能
是問題。只好挑最軟的柿子:近水樓
台嘛,辦公室女郎又有話題、又有同
樣的作息時間相處。我們交換著意見、
平靜談著時,驚訝著其實也就漸漸進
入重心了。

宜晴曾經說「你很保護她」。我說是
的。我覺得這是蘇爸說的那一份「虧
欠」。站在優勢的階級,我想聽我的
好友、與我不同階級與勞動處境的真
實生活。我想知道這座島、這個城市,
加諸在同輩身上,霓虹般的亮面和暗
面。

而且認真的替她煩惱,一如我也走上
那「另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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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的女人》讓七月半日正當中也能鬼影幢幢。才一百出頭頁
已經驚出幾場鬼雨冷汗。不只是家屋內物質性的繪聲繪影,所有
沉澱在記憶裡的驚悸都揭開封印,躡步而出。我登時明白那是記
憶的浮動性帶來的詭譎。記憶的搖晃使回憶常趨於浪漫,但在
《彼岸》中卻又不是那樣。主角扯著記憶之絲顫顫巍巍行走;當
所有線索被繫在一起,恍然大悟的此刻--我記得非常明白、那
是《少年Pi的奇幻漂流》裡的:恐懼並不像電影裡演的尖叫,而
是在理解之後、慢慢攀爬上身的冰寒。--就這一點,很像《20
世紀少年》裡,為了拼湊當初那些幼稚的惡意,以在當下翻轉毀
滅地球的現實,所進行的那些搜索枯腸、頭痛欲裂的努力。《彼
岸》卻又更歹毒,更寒冷,更遙遠難以追索,一如作者筆下多霧
的象山。

《彼岸》正是那樣的,如《少年Pi》漂流荒島,卻被恐懼漸漸襲
奪--剝開一層層樹葉的包裹,露出一整副完整的成年人類牙齒--
「當下」故事持續發展,主角的追憶則一層層旋開剝除。所有細
節都讓我渾身顫慄;人的情感與愛慾如何生殺另一個人,使其哀
傷欲死、蠟融變形。人如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或意識器質性
的瓦解,被腐爛的癌病癰疽、或未知的癲癇失控取代,卻無能為
力。人如何被自己種下的罪孽擺弄。

菩薩慈悲。菩薩漠然。菩薩的意象整本書糾纏不去。然而有誰獲
得了救贖?

我後來知道,所有令人最恐懼的都來自,關鍵字:惡意。無原因
的傷害。無來由的壞死。Why me?No reason。

即便在繞了一圈,終於找到一個解釋,「報復」,充當所有人生
暴亂的浮木時,卻仍不明白是什麼支撐女孩走這一遭、只為完遂
報復之舉?那麼,她的「愛」都只是表演嗎?都只是為了報復而
能夠精準計算的冰冷利器嗎?但主角他分明真實感受到「愛」啊。
惡意的「愛」,還算不算「愛」呢?

據說幽靈都是對人世還有強烈的執念未完,所以才徘徊不去。那
麼彼岸的女人,當然指涉了這個踏火前來、卻燃著燦爛慾火的女
人,卻也是所有魍魎般在記憶裡揮之不去,絆著主角的、死去的
女人。無論生死,循著果報--那恐怕是這些惡意裡唯一的解釋--
踩著幽幽的彼岸花香,踱步於此岸。

對,我真的也要誇作者的文字運鏡。倒數第二章最後,我幾乎都
能聽見快節奏的佩樂在耳畔響起(難道讀者的此岸也會跟著鬧鬼
嗎?)。書寫的節奏非常精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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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我在2011一年之初曾寫過:
時間是連續體……生命也是,
如果沒有昏迷、也不再睡眠,
就要眼睜睜看悲喜哀樂招搖過
市。

所以來到這一天,我很掙扎。
不能假作無事。如果沒有任何
表示,就形同漠視自己曾經的
愛,也顯得自己的刻意健忘非
常雞腸鳥肚。說穿了,我是想
當雍容大度、而且牢牢記得是
什麼,讓我成為今日的我的人。
對於過去,還是一個傾所有能
力在對我好的過去,不能被忘
記。所以時間一到,我就勉力
把舊手機掏開,從電訊符碼裡
挖掘始終沒被我移轉過渡、來
到新手機新生活的舊號碼,向
他說:生日快樂。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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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不會有永恆的;早知道,
不會有成長的。或者有?像昊廷
說的,附中讓我們以為自己是音
樂咖、是文學咖。

可是一直以來都不是那樣的。附
中一直以來,都只一再的否定我:
我不是最聰明的人。我不是會讀
書的人。我不是會交朋友的人。
我不是擅長團體生活的人。甚至,
我也不是會玩的人。

所以獲得一枚肯定,意義這麼重
大。像寒臉的晚娘終於承認你一
點點作為。下午的雨來得這麼急,
這麼清明。屋裡的新聞人寸步難
行。本來還想賴著的,卻被說韓
語的老闆娘大概絮絮叨叨的趕出
去,只有老闆還溫厚著不計返還
地,寬容笑著,伸出兩把雨傘。

珍惜這個,我願意、也還能和過
去擁有牽連的相聚。雖然只是打
屁,聊舊事,調侃學弟妹,笑到
臉頰發痠。雖然走在雨後的臺北,
還是覺得過去的全部都沒有意義。
不只是功利的「有用」與否了吧?
甚至連不「工具」因而不「有用」
的「意義感」,竟然都付之闕如。
我終於可以回答了。高中三年我
一直追問自己,值不值得?拿青
春押注不得回頭的返家之路?

我的答案是:不值得。不值得我
走那麼遠,來走這一遭啊。不值
得我離家那麼遠,來讀這間學校。
記憶只是附屬品而已,我在其他
地方也會有的;不見得更好,沒
錯,但至少不用長途跋涉,還向
廢墟裡相信會有奇蹟。

回憶是陷落了,意義感是陷落了;
可是承認疼痛,心情卻輕鬆起來。
隔一日就讀到了。那不就是尼采
的,「所有殺不死我的,都使我
更加強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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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應該問他,不應該容許他的
攀談的。一開始我想:又是個不
懂想裝懂,要用社會大學的庶民
觀點來反駁台灣大學的學院研究
的人吧,連腳底按摩都不得清閒,
壹週刊抓在手裡卻不斷被中止,
我想那好吧且戰且走,先看看你
的能耐。

離開之後,P說得對,他那樣子,
確實是很像對知識汲取的渴慕;
他一定很想回去讀書。他沒有挑
釁,甚至近乎放低姿態、卑微而
誠懇的疑惑我所學。通常我打的
都是迷糊仗,不想把事情說太明,
這次卻在他認真的相詢下捉襟見
肘;他這麼專注,我卻只想著如
何打發他。後來他不問了,反而
是我自己為了不讓話頭掉落,牽
著他剛落下的語音,不太有誠意
的追溯他的身世。

早知道自己那麼容易受情緒陷困,
就不應該以ㄊㄨㄚˋ身世、和從
此一次性、不會再見的人有了交
涉。

他也是桃園人。我卻說不出我住
桃園哪裡。他把爸媽幫他寫的第
一志願武陵改掉,改成桃園農工;
雖然彼時連桃園農工來歷為何都
不盡清楚。那怎麼開始學按摩的?
後來是因為受傷,視力變差,就
到盲人學校,開始學了按摩。

我不能不追問:那你覺得會按摩
比較好、還是當時如果繼續讀書……?
他說現在當然覺得會按摩還不錯,
但是那個時候……

這樣一間近乎家庭式的按摩店裡,
有明顯的視障、有白子,還有面
前其實看不太出來、直到他自己
說出口,我才得以確定的弱視者。
如果未曾踏進這裡,他們就只是
如同街角隨時可能出現的弱勢者,
可能無礙、也可能被臆想成有害;
像我們對待街友,像真愛聯盟看
待同志。

我媽說我從小就愛聽故事,偷偷
站在大人旁邊也能有耳無口、好
幾次強抑好奇、津津有味的聽著。
從小我就困惑於自己的不忍,卻
終究沒有促成我實踐過任何壯舉。
沒有施捨投錢,沒有上街抗議。
或者,我走到社會學面前,就是
為了應這些約、還這些債?這些
真實的人生,比一門學科還要洪
偉、還要巨大。我聽著這些故事,
總是敬畏驚惶,怯於搬動我所學、
不合身地想套用它。

一個美好的淡水臨時之行,感謝
P。一個人間溫暖的故事,卻要
感謝那個其實年紀與我相差無幾
的按摩師傅。他刮了我大拇趾就
知道我頭很漲、都熬夜;劃了我
腳腹,就明白我腸胃很差。讀了
那麼多書,我卻沒辦法告訴他一
點點,我所知道的、卻真的毫無
用處的事情。

沒辦法回答他他的人生。雖然他
從來沒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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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記多了兩間物件,圍繞著萬隆站,
星距不一的發著光。看完了沐浴著
冷氣搭捷運回家睡覺,醒不來,邱
冠霖不揪我,放我在小福怡客看了
書一百頁有。十五分鐘抄三小時的
筆記,房東打電話來催,我說很抱
歉可能要遲到十分鐘。

房間小巧,採光充足;和早上那間
還有空曠可供芭蕾迴旋、卻不提供
洗衣機而成為最大敗筆的房間恰相
反,無法再容納多餘物質,一切削
減裁切成最精密適當尺寸,連小三
層櫃都再也擠不下,遑論一幢大書
櫃。

深夜看了地圖,發現自己怎麼總是
住在城市邊陲。敗德魔都,我城台
北。麟光、萬隆,講出來盡是盆地
邊緣,與山接壤的街廓。且發現兩
地其實環繞著的,是同一座低緩起
伏的丘群,遂覺得自己曾容身於城
市的落腳處,連起來竟剛好形成包
圍一座山丘的星座,記錄我青春遷
徙的軌跡。

以前晚上回家,總忐忑走那條晦暗、
沿山腳蔓延的臥龍街。指名道姓像
戳破舊日一個不敢說的祕密。像一
尾陰森的蛇形。儘管曾有人對我這
麼說,在歲末的凜冽裡像擎起火篝:
「以後有我在啊。」這句話後不多
日他就從此消失。以前不願天真,
從未相信;以後不敢天真,無法相
信。無法相信有人的陪伴會一直說
到做到。雖然我知道一個人,能靠
的只有自己,走踏城市那麼久,早
該長出膽量和心眼,提早開始的卻
是憂慮午後明媚的山景,會不會是
午夜我不敢回家不願出門的黯淡街
廓?

城市已經提早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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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尋覓的過程當中,我就發覺他怪怪了的。
始終沒有問他,是不是之前的事情還是影
響了我們的關係?雖然還是一逕嘻笑怒罵、
努力跟上腳步,卻總有慣常的不耐,且更
覺得忐忑膽寒。像是終於看不清他側邊的
臉廓是在演繹如何的心情。當踏進他人的
居所裡,也許滿面春風,都是深深的歸屬
感。我不敢追問,那是真的還是假的?可
是從在當中踅繞,到走下舊公寓迴旋階梯、
離開房東聽力可及,我才知道那都是真的;
而這也是真的:對於一個住處,顯然我們
有天差地遠的想像。

這個意外其實,一點都不意外。結果其實,
還滿好的。我覺得我們就像是那種,興高
采烈籌辦婚禮的情侶,卻在繁瑣的程序和
曠日廢時、事倍功半的協調當中,發現彼
此其實比想像的還不適合;所以選擇拆夥,
一點都不意外。

但我還是沒有問出口,到底什麼原因?我
想是怕要一人負擔整層樓的租金吧。畢竟
等待未來的室友像張望天際,雨要下得及
時不容易;像等待綠洲,等待青春再次降
臨。我後來想想,終究不再關切、或者決
定不追問理由,簡直就是關係的由小見大;
就是因為沒有想像中在乎,可能是不敢去
在乎,或者正如想像中不在乎。所以解除
約定,終究像過去一樣,一個人拾起行囊,
隻身站立月台,等待火車帶我達赴或離開。

像YCL說的一樣,每次隨著面頰掃上列
車進站時、颳來的風壓,我就再一次知道
自己活下來了。像上一篇沒有說完的,攀
著時曆數算著日子,等待自己從疾病裡好
起來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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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掉兩瓶舒跑和大量、大量的水,
偷偷吃一點甜得過頭或鹹滋滋的
零嘴,踩著邊界摸索腸胃叛變的
底線,結果在第五、第六天一瞬
之間就不再拉了。就好了。

時間像是那樣的。如今我可以站
在一年的此岸眺望出發時蠢動著
趾頭臨別的彼岸,想像三百多個
日子來,無不是如同腹瀉那幾天:

一面十萬火急的瀉著肚子,一面
九死一生的活下來,攀著時曆一
面數算著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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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艱難的是人生啊。為了這點,我就
想繼續寫下去了。為了記錄,也為了
釐清。儘管駑鈍如我,這一年來,紀
實與虛構,真相與謊言,卻也舞不出
一個太平盛世,刻不了一則孤寂流年。
不想、也不像荒人那麼清堅決絕:用
寫、抵住遺忘。我未寫先忘,邊寫邊
忘,寫完忘了;有時候害怕的不是遺
忘,卻是白紙黑字(P2伴我一年是黑
紙白字)凌厲的就要燒起來,潰蝕自
己甩不脫的記憶。

但總有一點同情,一點理解,在時間
過去之後,終於雨過天青,冒出頭來。

吉屋出租,峰迴路轉,我內心上演驚
天動地的小劇場。背叛與拋棄,反悔
與苛責,時間在夾縫裡緊緊催逼,像
大嬸和房仲分處兩頭聲聲呼喚。室友
塵埃未定,室友再起波瀾。內心已是
移山倒海樊梨花,卻在乎一代女皇武
則天;無緣的室友問你又不是他BF為
什麼要在乎。我說,我是他BF,Best
Friend。如今大難臨頭如冷氣匱缺的
熱地台北,BF情難再續,如果可以也
不要各自飛?但我們的不同總大過相
同。好難啟齒。是知識還是德行所害?
膠封我的腳步,再沒有俐落敞透不沾
滯黏膩拖泥帶水的關係。邏輯和價值
已經漸行漸遠,北轍南轅。情緒究竟
只是一時乍現旋起旋滅,還是徹底相
信第六感就是指引我的方針?不敢算
命的我,從今以後該不該更相信直覺?

無緣的室友,我會變成這樣都是你害
的,但我怎麼一點也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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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和我之間有一道介面。越來越覺得,
越走越諱莫如深,如墮霧中。世界是一
面鏡子,我困在裡頭繁花簇放、悲喜怨
怒,蜷成小小的,越來越小,越知道自
己長什麼德行。如果我伸出觸手,也是
被扎了頭破血流,那是我多刺還是世界
尖銳?

不如老實承認,「這個世界的本質不適
合我。」於是就可以早一點、早一點回
到自己無害無傷的殼裡,從此人間殊途,
舔舐自己優柔的失格。早一點收斂躍躍
欲試的爾虞我詐,你玩不贏的,你陪不
了笑臉彎不了腰肢,你玩不贏的;早一
點告別被偽責任感和虛假競爭意識挾持
的忍辱負重。我覺得根本不是我太自私,
根本是我不夠自私,如果可以很堅定的
為自己在意的事身體力行、為不在意的
事說放就放;可以從容,擋去流言蜚語
而顧盼自得。就不必汲汲營營,為了玩
主流的遊戲而輸掉邊緣的自己。姿態就
那麼笨拙,那麼鈍重,那麼難看。

一直都不是很有本錢的人,如今更不能
再梭哈了。我要替自己保留一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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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你們都心直口快」,也不是為了細故小題
大作。一定是關係裡早就有了裂痕,注定我們從此
分開旅行。那天試著對馥嫣說之前,連自己都輕蔑
自己,到後來卻選擇相信:那時候的形影不離只是
空間和情境的不得不然,說起來還真唯物。漸漸覺
得這件事情,是人生長篇裡的一場獨立宣言。再見
我的鄉愿,掰掰我的損友。我愛你但更愛真理。青
春期的後半段,再沒有誰重要得讓我振聾發聵,包
括你;如果再來一次,附中必然不會再是我的首選。

與其說是不屑,不如說是不忍:看自己,為了遷就
陋習,或為了把人脈兌換成存摺,所以硬是頂住了
某個令我虛偽得痛苦的關係。人生總是相堵ㄟ到,
我知道,但在這方面,我一直都是賭徒。而且,我
還想堅持那一點點良知和價值。到現在還在提這件
事,不知道是否足夠證明我的在乎;正因為在乎,
而且我又笨,所以想了很久。這是我目前的思考和
決定。

我想學著去相信一些事情。現在才明白不容易。在
當中,有好多要揮別的東西。

不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期待有一天,你終於
被人生說服,我終於可以指著讓你看到,是的、人
生是有壓迫的。而且,我們要一起為了推翻壓迫而
努力。我一點都不溫情。為了更多不中產的、不主
流的、以前被我們唾罵嘲笑、還沒長成前就被摧折,
卻還為自己努力綻放著的他們,我要變得強悍,強
悍得足以放棄你。沒錯是不無憤怒的、是有情緒的。
但這次我不覺得自己的情緒錯了;沒有情緒才是錯
的。不覺得自己有責任才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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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像患上同一種病,恍悟:
如果曾經與某個人唇齒相依
的要好,終究會在面對世界
的姿態裡會找到同一種瑕疵、
與同一種手勢。我一直以為
她是那種不必去煩惱朋友課
題的人,像我那些以朋友眾
多為傲的朋友。但其實不是,
我們分別因不同的理由而有
了陷落,乃有機會重新檢視
自己,想重新張開帆和校正
指南針,在人與人的海洋上。

我好感謝她認真的聽著我的
辯解,卻不搶著給予任何評
價。讓我覺得自己所有瘡疤
都已經被包容,像一直以來、
她都一樣懂我,如我也懂她。

如果要我說,我會覺得這才
是朋友;這才是我想交的朋
友。很早就知道了,不是那
種可以僵著笑只為抓著人脈
以便未來兌換成存摺的人--
所以對待,,「朋友」,
我想讓自己護持著一個更嚴
謹、也更真心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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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自己不是文盲的國度,
體悟語言是個人能動的疆界,
和之所以能夠區辨出故鄉、
以及一切異鄉。但或許是出
去的時間太短,夜晚母親載
著航行於機場公路恍如星途,
覺得身在此處理當如此,用
我最愛的夢作為譬喻,整個
泰國行是那種猝不及防的夢,
在記憶之前、先在枕榻蒸散
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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